我把小东搂得更紧,连声说:“好孩子,不是你的错,是爸爸妈妈不好。” 小东听到不是他的错,急忙从我的怀里挣脱出来,拉着妈妈的手说:“妈妈,我饿了,我们回家吧。” 回家? 我抬起头,透过迷蒙的双眼茫然四顾,眼前到处都是吊车的轰鸣声和钢铁器械的叮当声,一栋栋大楼拔地而起,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,可是这样的热闹和繁华跟我没有任何关系,我的家在哪里? 我想到这些,心里如刀绞一样疼痛。 三月的阳光已经很温暖了,照在身上暖洋洋的,可是我身上一阵阵发冷,但是小东的目光让我顾不上去想自己的儿女情长。 他饿了,在肯德基的时候他就只顾着兴奋的一阵乱跑,根本没有好好吃饭。 一想到这些,我赶忙抛开爱与不爱的问题,开始考虑怎么回去才好,这里地处东郊,刚刚开始开发,离市区有好几公里的路程,很多配套设施不太完善,我对这个地方一点也不熟悉,四下望了望也没有看到公交车站牌,而面前的马路上这时鲜有出租车的影子,我站在马路边一筹莫展。 正在我神思恍惚之际,一辆车在我身边戛然停住。 我看到有车停在自己面前,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抱住面前的小东,现在世道不太平,听说在广东大白天抢孩子的都有,我的心里充满了恐惧,十分警惕地看着车门。 茶色的车门玻璃被缓缓摇了下来,我看到一张熟悉的脸,是刘健铭,太阳白花花地照得人眼晕,我以为太阳把自己的眼睛晃花了,瞪大眼睛再看一遍,真的是刘健铭。 “嗨,小肖,真的是你啊?我刚刚看到还在想这个女士怎么很像你呢?原来真的是你啊,真是太巧了。”刘健铭一边说一边打开车门,健步来到我身边。 我看到是刘健铭,急忙松开怀抱中的小东,擦擦脸上的泪痕,勉强地笑着说:“刘健铭,真是很巧,我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。”我说着为了掩饰自己哭红的眼睛,急忙低下头对小东说,“小东,快说叔叔好。” 小东仰起头,看着刘健铭怯怯地说:“叔叔好。” 刘健铭果然饶有兴趣地把目光落在小东身上,他弯下腰对小东说:“你好,很帅气的小伙子嘛,很高兴见到你。” 小东看看刘健铭,又小心翼翼地看看妈妈的神色。 刘健铭见状站起身对我说:“这是你儿子吧?很可爱的小家伙,对了,你们怎么会在这里?” 刘健铭不问还好,经他这么一问,我心里刚刚压下的委屈翻江倒海般涌上来,我怎么会在这里呢? 丈夫的话又在耳畔轰响起来,这个狠心的人居然能把我们娘俩扔在这个地方自己打车跑掉,面对刘健铭的问候,我能告诉他什么呢? 自己的丈夫都可以把我放在这个偏僻的地方,我能对一个陌生人说什么? 但是这一刻,我感觉心里的委屈像是开闸的河水,任何人的一声问候都能让我的心事泛滥,刘健铭一声轻轻的问候让我感觉如亲人一般温暖,我的眼眶发胀,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落下来。 刘健铭看到我的样子吓了一跳,连声地问道:“小肖,你怎么了?” 我意识到这样不妥已经晚了,巨大的悲伤让我无语凝噎,我只好转过身去,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,以免自己呜咽出声。 刘健铭对着我抽泣的背影手足无措,只好搓着手说:“小肖,你怎么了?是不是不舒服啊?你们先上车吧,去哪里我送你们。”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,只好使劲摇着头冲着刘健铭摆手,希望他能快点离开,不要看到我这狼狈的样子。 小东看到妈妈的样子,只好扯扯刘健铭的衣襟怯怯地说:“刘叔叔,我爸爸惹我妈妈生气了。” 刘健铭看着小东澄澈的眼神,急忙用手抚摸一下他的头说:“是吗?那你爸爸可真是不乖,现在你来安慰安慰你妈妈,让我不要生气了好不好?” “好,”小东听完立刻拉着我的手摇晃道,“妈妈不要生气了,爸爸不乖,回家打他屁股。” 我听到这里更是悲从中来,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,一个陌生人尚可以逗我开心,给我一点安慰,为什么我为丈夫几乎付出了所有,他就不肯说一句软话呢? 我想归想,在光天化日之下对着一个相对陌生的男人哭泣实在说不过去,我很快调整自己的情绪,转过头看着刘健铭不好意思地说:“刘健铭,让你见笑了,谢谢你的关心,我没事了,你去忙吧。” 春日的阳光寂静无声,空气里只有吊车的轰鸣和铁器的击打声,微风吹来,带着田野的泥土气息和不知名的花香。 刘健铭看着我,似乎转眼之间,我像打扫凌乱的战场一样很快地收起了自己的悲伤,眼疾手快,有条不紊。 此时的我眼圈通红,眉宇间有掩藏不住的哀怨,脸上的泪痕依然存在,如雨后的梨花,但是我勉强地笑着,像从没有哭过一样。 刘健铭四处打量了一下,并没有看见一个愤怒或者气急败坏的男人,他在心里责怪那个男人真是没有风度,再怎么生气也不至于把老婆孩子扔在这个地方啊。 他看着我四处张望的眼神,马上意识到我在找车,于是说:“今天周末,我没事到工地来转转,正好碰见你了,这个地方刚刚开发,比较难打车,还是坐我的车回去吧?” 我看看面前车流稀少的马路,再看看被太阳晒得小脸通红的小东,只好说:“谢谢,麻烦你了。” 刘健铭急忙打开车门,对我说:“哪里的话,很高兴有这样的机会,算是我撞倒你的一点补偿吧,不然我心里老是过意不去。” 我抱着小东上了车,车里十分整洁,透明的挡风玻璃纤尘不染,暗格子的纯棉座套,给人一种极其亲切的感觉。 刘健铭关上车门,从另一边上车,我猛地感觉空气一下局促起来,狭小的空间,两个人挨得很近,我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,但是他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,转过身从车门的储物处拿出一件东西递给我。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包润肤湿巾,我才感觉到由于刚才的流泪,脸紧绷绷的很难受,我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,用湿巾一点一点浸润自己的脸庞。 车缓缓启动,我看着面前的男人,他不但睿智而且相当地善解人意,他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,但是似乎已经洞悉了一切,所作所为让人感觉十分熨帖温暖,这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呵。 车在路上缓缓滑行,我看着刘健铭沉稳地握着方向盘,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前方。 他今天穿的竖条纹的棉质衬衣,米色的休闲裤,这样的装束让人觉得随和亲切。 车开得很慢,似乎专门为了照应我的心情。 我呆呆地看着窗外,路旁的树木缓缓往后倒去,像是整齐划一的舞蹈,远一点的地方,麦苗带着希望拔节灌浆,油菜花开的一片金黄,远远望去,仿佛一幅绝美的画卷,眼前的一切让我想起一句诗句:春天就是一缕油菜花的香气。 我对着窗外的景色暗暗叹气,等回过神来正好看到刘健铭关切的眼神看向我,我的脸颊有些发烫。 虽然我少女的时候犯过不可原谅的错误,但从结婚以后,除了丈夫以外我从没有离一个男人这么近,车内的空间让我感到无形的紧张,我对他歉意地笑笑,从窗外收回目光看着怀里的小东,经过父母争吵的惊吓,他此刻像只安静的小猫靠在我的怀里,我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,把下巴放在他短短的硬硬的头发上摩擦。 时间过得真快,尽管刘健铭把车开得很慢,几公里的路程还是很快走完了,车缓缓地滑下立交桥,像一尾黑色的游鱼游进都市的车水马龙当中。 刘健铭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征询地问我:“小肖,你要回家吗?地址在什么地方?我送你过去。” 我听到这话如梦初醒,我抬起头看窗外,太阳已经西斜,街上熙熙攘攘,人们拖着春天慵懒的身子匆匆忙忙不知奔向何方,这个城市的繁华让我顿时感到疲惫,我要去哪里? 就这样回去吗? 想起丈夫冷漠的眼神,我心里一阵疼痛,我用牙齿轻轻咬着嘴唇,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。 “妈妈,我饿。”我沉思不语,一直坐在我怀里的小东再次发出抗议。 刘健铭听到小东的声音,看看我的脸色猛然想起我刚才的哭泣,这个时候真不该问我去哪里,于是急忙对我说:“小肖,孩子饿了,你要是方便的话我们一起吃个便饭吧。” 我沉吟片刻,掏出手机看了一眼,手机沉默地像个哑巴,我索性关了,我听到刘健铭说得真心诚意,一时感到心里十分温暖,于是微笑着对刘健铭说:“好吧,谢谢领导。” 刘健铭得到我的答复,立刻转动方向盘,车子在路上划出优美的弧线向另一个方向驶去。 我在踏进饭店的那一刻忽然后悔了。 尽管我路上一再和刘健铭说随便找家餐馆坐坐就可以,主要是想让孩子喝点热汤,刘健铭也频频点头,但他们到达的这家餐馆显然不是一般的餐馆,这是一家比较雅致的饭店。 店内的装修设计虽然不能与悠仙美地的独具匠心相媲美,但是整个饭店的装修也是让人耳目一新的,大到整个饭店的布置,小到楼梯拐角颇有意味的画框,都体现了饭店不同凡响的品位。 刘健铭要了一个单间,包间真正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,里面有沙发,有音响设备,到处都是小小的,一点也不显得拥挤,餐桌也是小巧的,仅容三四人围坐,他们三个人坐上去,一点也不显得空旷,橘色的吊灯从天花板上垂下来,在圆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晕。 我带着小东在座位上坐定,穿旗袍的服务小姐笑容可掬地递上装裱考究的菜单,我给小东点了个海鲜疙瘩汤就不肯再点了,刘健铭并不推让,看也不看菜单报出几样新颖的菜名。 等菜的时候我坐在桌旁不知所措,结婚以后我一直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,在我三十多年的人生里,除了丈夫,我几乎没有和第二个男人单独坐在一起吃饭,今天怎么那么唐突地答应刘健铭一起吃饭呢? 在等上菜的时候刘健铭和小东在玩剪刀包袱锤的游戏,两个人很认真地把手藏在身后,数一二三同时伸出手,谁输了要猜对方说出的谜语,猜不出要刮一下鼻子。 刘健铭出的是剪刀,小东出的是包袱,小东见状嘟起嘴巴,不服气地看着刘健铭。 刘健铭抑扬顿挫地出题:“一只青蛙四条腿,两只青蛙几条腿?” 小东高兴起来,大叫:“八条腿。” 接着再来,这次刘健铭输了。 小东摇头晃脑地给刘健铭出题:“有个妈妈真奇怪,身上带个大口袋,不放萝卜不放菜,里面放个小乖乖。” 刘健铭装作冥思苦想答不上来,小东高兴地扑过去要刮他的鼻子。 我急忙拉住小东说:“小东,叔叔累了,不能这样和叔叔闹。” 小东听了妈妈的话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,好奇地玩弄着面前的筷子。 我不好意思地对刘健铭说:“男孩子这么大真是太调皮了,真是麻烦你了。” 刘健铭看着小东聚精会神玩得不亦乐乎,摇摇头说:“没事的,这个孩子非常聪明,也很可爱,我挺喜欢他的。” 我听到刘健铭的称赞微微笑了一下,任何母亲听到别人对孩子的赞美,都是会心花怒放的,我由衷地说:“谢谢夸奖,你的孩子也一定很可爱吧?” 刘健铭谦和地笑一下说:“小时候很可爱,现在大了,有了自己的天地,没有小时候可爱了。” 我恍然大悟:“哦,你的孩子应该比小东大一些吧?” “是啊,已经上初中了。” “男孩女孩?” “女孩。” “女孩好啊,女孩是父母贴心的小棉袄。”我由衷地羡慕,我一度十分渴望生个女儿,人家都说女孩是母亲的贴身小棉袄,如果小东是女孩的话我就可以给我买漂亮衣服,给我梳可爱的小辫子。 “男孩和女孩,现在让计划生育弄得就像鱼和熊掌不可兼得,男孩调皮但泼辣,女孩贴心但娇气,各有各的好处,各有各的缺憾。”说到孩子,刘健铭话多起来。 “是啊,现在都是独生子女,孩子就是父母的太阳,简直不知该怎样教育他们才好。”我急忙接口。 正说着,服务员轻轻敲门,我急忙住口,把小东手中的筷子拿下来,用纸巾细细地擦拭,刘健铭默默的看着我细心的样子。 服务员上菜了,各种精致的菜肴陆续端上来,我看着菜肴十分精致可口,觉得这个刘健铭真是个有心人,他点菜并不排场,但是几乎每一种口味都照顾到了,并且知道我心情不好,点的大多是比较开胃的菜。 菜上齐后,刘健铭不再聊关于孩子的事情,他拿着筷子热情地招呼我和小东吃菜,每一种菜式都会给小东夹到小盘里一点,行动自然,态度和蔼,像是熟识很久的朋友,一点也不让感觉拘谨。 我没想到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还这样细心,心里十分感动,桌上的气氛很融洽。 直到我照顾小东吃完饭,打发他到沙发上去玩,刘健铭才擎起手中的酒杯说:“今天是巧合也是缘分,能坐下来和你们一起吃饭很高兴,为我们的合作缘分干杯。” 我听到这话不得不举起手边的酒杯,如果刘健铭说是为我们相识干杯,我完全可以以自己不会喝酒而拒绝,可是刘健铭说的是为合作成功干杯,就把我的身份上升到合作伙伴的位置,我就不能再以小女人的形态推辞了。 酒杯里是玫瑰色的葡萄酒,我对白酒啤酒都不感兴趣,单位里偶尔有应酬我也是只喝葡萄酒,这种共同爱好的巧合让我感觉亲切了很多,他们在轻柔的音乐中碰杯,话题于是很自然地打开。 这应该算是一个十分美好的夜晚,结婚以后我几乎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夜晚,眼前的红酒摇曳,音响里袅袅升起的是凯丽·金抒情的经典名曲(茉莉花) ,对面的男人风趣而善解人意,这一切让我不由自主放松下来的同时有点感伤,如果此时此刻坐在对面的是丈夫该有多好。 吃完饭,刘健铭坚持送我回家,我推辞了一下就答应了,我感觉刘健铭是个真诚实在的人,如果自己表现得太客气反而生分了。 车的速度很慢,刘健铭播放了一首舒缓的歌曲,我坐在车上有点恍惚,可能是喝酒的缘故,我觉得眼前一切是那样不真实,可是霓虹的灯光中刘健铭的脸就在眼前,我不禁又想起了那句话:人和人的缘分是一个谜。 一路无话,我只是说了小区的名字,刘健铭就很准确地将车驶到小区门口。 “小肖,你们住在几号楼?怎么走?”刘健铭把车停在小区门口,侧着身看着我说。 “哦,刘健铭,这么快就到了,你停在这里就可以了,我们走进去。”我猛地从沉思中回过头来,意识到车已经停在小区门口,急忙慌乱地对着刘健铭说。 刘健铭手握着方向盘打量着前面的路面说:“我送你们进去吧,外面风凉,别让孩子着了凉。” “不用了,刘健铭,小区里面不好调头,时候也不早了,您赶紧回去休息吧。”我坚决地说着,几乎车没停稳就要开门。 刘健铭只好踩了刹车,静静地看着我很快地打开车门,拉着小东下了车,等到我和小东在路边站稳,刘健铭发动引擎,熟练地倒车、掉头。 一个下午小东已经和刘健铭混得很熟了,现在看到他调头,急忙挥着手摆个米老鼠造型调皮地说:“叔叔再见。” 刘健铭调头后把车窗摇下来,看着小东调皮的样子伸出手来摸摸他的脑袋笑着说:“小东再见,你真是太可爱了,等有时间我们去游乐场好不好?” 小东高兴地大叫:“好!” 刘健铭看到小东兴高采烈的样子,随即抬头对我说:“小东这孩子很可爱,我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,今晚要谢谢你们。” 晚风吹起我的头发,在风中飘扬,我急忙理了理额前的刘海说:“谢谢刘健铭,你也太客气了,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。” 刘健铭听到我客气的话语,有点落寞地看着我笑笑说:“好了,我们还是不要这样谢来谢去的了,你们赶紧回家吧,孩子的爸爸估计要等急了。” “好,刘健铭,时间不早了,你早点回去休息吧。”我对着刘健铭挥挥手,很有分寸地说。 车缓缓启动…… 那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。可却已经过去了七八年。 后来我从同事那里才了解到,刘健铭那时候已经离婚了。 而且,奇怪的是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没有再娶。 中午一起吃饭吧?刘健铭提议。 算啦,不敢劳您领导请客。我笑着委婉地拒绝。 那你中午在外面吃饭一定要找干净点的餐馆。 我回头一笑:你好罗嗦哦! 我可是不敢随随便便和他出去吃饭的,就这我的好姐妹郑好就不止一次地在我耳边夸张地提过,说刘健铭对我有意思。 我当然哧之一笑,怎么可能,虽然刘健铭已经离了婚,可是我可是在婚姻中的女人。 而且,不说外面,我们医院有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小姑娘,以刘健铭的条件,想追哪个那还不是轻而易举? 怎么会看上我这个已经快半老徐娘的女人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