牧固图纪元一二○一年十一月二十日 夕阳西斜,正是日落峙分,这时人族南端重镇──“南角城”的大街上,正有数百个平民挤在南向大道上,他们其中有八成以上面貌清秀、无发无眉,正是人族中数量最多的“原民”,当然还有几十位有眉无发的“士族”。 人群中,有五个眉须俱全,看来若非“皇族”便是“贵族”的年轻人,似乎起了冲突。 “来啊,有种你们来啊!”其中一个雄壮的年轻人笑嘻嘻地掳起袖子,对着右手的拳头吹了一口气,向前方的四个大汉挑衅地大喝。 那四名大汉似乎有些顾忌,望望四周,为首的大汉有些迟疑地对年轻人说:“徐疯子,你少猖狂,我们不见得怕了你……” “猖狂?”被叫做徐疯子的年轻人呵呵一笑说:“你们不上?那老子先上!”话声一落,年轻人往前一冲,拳头向着为首的大汉招呼过去。 那名大汉见状忍无可忍,一运功力,左手虚拦,沉身化招,另外三名大汉似乎也不再忍耐,一个个挥拳拥上。 徐疯子虽破人围攻,但他依然毫不畏惧,只见他双拳左遮右拦,把四名大汉的拳掌都封在外门,还不时抽空在四人身上招呼两下。 两方一打起来,四面围观的“原民”、“士族”已经为徐疯子加油喝采起来,似乎是一面倒地支持孤身一人的那方。 徐疯子果然不负众望,不到片刻,那四人已各被打了四、五拳。 徐疯子的拳头可不轻,四人被打得呲牙裂嘴,还听徐疯子笑嘻嘻地说:“老子早就说过,只要看到你们欺负他们,我见一次教训一次,以后还敢不敢……噢……居然被你打中一下?好个赵老大……” 却是徐疯子说话分心,不慎让四人中为首的大汉一掌击到右肩,不过徐疯子似乎不大在意,拳脚又放快了些。 赵老大虽然击中一掌,不过苦头吃得更多,只见他脸上又挨了几下,而其他几个平时一起混的弟兄已经鼻青脸肿,遮拦多、出手少了。 赵老大心中大悔,自己近日练功甚勤,以为已经颇有进境,没想到这个疯子功夫总是比自己兄弟们合力高出一线,早知道还是别在“客来赌场”闹事,没的又被这个疯子缠住…… 赵老大怨叹片刻,已经有两个弟兄下巴各挨了一记重拳,两腿一软,啪地摔倒在地,只知道哼哼咕咕的,看样子是爬不起来了。 这下赵老大斗志全消,一面遮拦一面叫:“徐疯子,你……哎哟……住手。” “老子非把你们打趴下不可。”徐疯子不理会赵老大的要求,拳头跟雨点一样落下,只打得赵老大与剩下的一人痛呼连连。 正当赵老大等人抱头哀叫时,长街的一端忽然传来迅疾而规律的仆仆震地声,一听这声音大家就知道,这是宫城中骑队骑着脚生肉仆的“龙马”赶至,场中还在缠斗的三人一听,只见赵老大立即大叫:“徐疯子,你有种就别走。” “你有种就别请救兵。”徐疯子回了一句,急挥两拳之后拔足便走。 十来匹骑着龙马的骑士远远就大声呼喝:“快让开!”但人群似乎故意作对,依然围得紧紧的,不肯分开。 骑士中为首的一名中年大汉见状一勒疆,倏然从龙马上腾起,腾身跃到一旁的屋舍顶,恰好见到徐疯子撇下了赵老大等人,一溜烟钻入人群中。 不过一般士族或原民的身高较矮,中年大汉依然能看到鹤立鸡群的徐疯子正向着南面的巷道穿去。 中年大汉知道,南面再过去不远,便是城南的贫民窟,那里巷道密如蛛网,龙蛇混杂,若是让徐疯子逃到那里,想捉人就不大有指望了。 可是眼看人群中赵老大等人的狼狈样,中年大汉还是顿了顿回头叫:“赵才公子,您还好吗?” 名叫赵才的赵老大,揉着脸上一个逐渐乌青的部位,一面咬牙叫:“关校骑,你快帮我捉住那家伙!” 关校骑眉头微微一皱,但仍恭声说:“是。”一面向着徐疯子逃窜的方向追了过去。 徐疯子跑没两步,回头见到关校骑正从屋顶腾跃过来,他脚下丝毫没慢了,只哈哈一笑说:“关校骑,你也来消这滩混水?” “小兄弟!”关校骑一面追,一面倒是颇客气地说:“还请说明一下阁下的身世。” 话一说完,关校骑已经拉近了七、八公尺。 他只看形貌便知徐疯子身为贵族或皇族,虽然疯疯癫癫地专找一些贵族年轻人晦气,说不定有什么大来头,关校骑还不敢贸然得罪。 “老子不爱说。”徐疯子越奔越快,却又将距离拉开。 关校骑心中暗暗吃惊,自己逐渐加速,这年轻人却也是越奔越快,但是看身法又不像是施展轻功,怎能跑得这么快? 关校骑一面加速一面说:“既然如此,本人不得不讲阁下停步。” 话一说完,关校骑已经赶到徐疯子侧面,腾身向着徐疯子直射,两掌同时扬起,三分力道劲在掌先的向着徐疯子拦去。 眼看掌力就要轰到徐疯子身上,没想到徐疯子忽然一个止步,稳稳立在街心说:“大校骑这么紧追不舍,却不知我徐疯子是犯了什么罪?” 徐疯子这么一顿,关校骑的两道掌力当场便击了个空,还好他只用三分劲,心念一动之间将劲力一个截散,力道立即消失无形,关校骑拦在徐疯子身前,摇头说:“不敢,‘天猛龙将’想与阁下会面。” “天猛龙将”赵平南,正是刚刚挨打的赵才之父。 “打了小的,老的就出来了?”徐疯子哈哈一笑说:“赵才地老爸自己怎么不来?” “无礼!”关校骑沉下脸说:“阁下不要敬酒不喝喝罚酒!” “在那里了!”数名骑兵远远的见到关校骑与徐疯子在对峙,正大呼小叫地冲来。 “失陪了。”徐疯子见状哈哈一笑转个方向,看来又想溜。 关校骑怎能让此人溜走,大喝一声:“留下了!”左手向着徐疯子右肩捉去。 那知徐疯子彷佛背后生了眼睛,只见他一个沉肩旋身,关校骑左掌立即抓空,关校骑心里刚刚一惊,却见徐疯子右掌蓦然闪到自己左肋,关校骑连忙加勒沉肘下压,硬顶一击。 两方掌肘相交,噗的一声,徐疯子的去势突然增快,关校骑却身不由主退了两步,徐疯子毫不停留,一闪身窜入了前方一户破败的房舍中。 几名官兵立即追了进去,只听里面乒乒乓乓乱响了一下,两名领军奔出对着关校骑说: “启禀校骑,里面不见人影,他们追下去了。” “不用追了。”关校骑顿了顿,按着说:“收队。” 两名领军相顾愕然,但仍齐声说:“遵命。”一面转身呼斥传命。 关校骑回过身来,却见赵才等人正在士兵们的搀扶下走来,赵才见两名领军正在整队,诧异地望向关校骑,关校骑摇摇头说:“赵公子,此人功力不凡,小校不是它的对手。” 赵才倒是吃了一惊,自己父亲统属四名管带、数十名校骑,校骑中以这位关思齐功夫最高,最近正有希望升为管带,居然自承功力不如人? 他有些怀疑地说:“关校骑,那人不过比我们高出一些……” “属下认为这是对方手下留情。”关思齐沉声说:“除非全城大搜索,不然近日公子最好不要单独出宫城。” “什么?”赵才瞪大眼睛,这岂不是闷死自己? 只听关思齐按着说:“何况……若此事闹进王爷耳中,连龙将也多有不便。” 关思齐来前已经打探清楚赵才与对方冲突的起因,这才半提示地点醒赵才。 这话一说,赵才可就不敢吭声了。 要知道赵才与徐疯子起冲突,是为了赌场中的纠纷,说出来也不见得多光彩,若是闹到南角王也知道了,自己八成吃不完兜着走。 赵才想了想,颇有不甘地说:“难道你要我就这样算了?” 关思齐点点头说:“此人不见得有什么恶意,若能忍一口气,与他交个朋友也不错。” 和他交朋友?赵才瞪了关思齐一眼,愤愤地转身走回宫城,关思齐也不在意,集合了部属,远远跟着赵才北行。 众人一走,四面立即聚集了数十名“原民”。 刚刚被七、八个士兵冲入的房舍,房子的主人是个挑着一小担草饭包蒸笼的小贩,他听到消息赶回,正呆怔怔地望着混乱的屋子,脸上满是震惊的表情。 另一个老人走过来说:“牛大明……你可回来了。” “三娘呢?娃儿们呢?”牛大明回过神来,开口就问自己的发妻还有孩子。 旁边一位妇人微笑走来说:“徐爷事先嘱咐三娘带着孩子躲起来,哦……那不是来了吗?” 牛大明一听,心里安了一大半,再看自己妻儿果然正从邻家走出来,他连忙赶上去,却见自己妻子笑嘻嘻的,也不知该喜该愁,有些焦急地询问:“三娘……” “别急。”三娘探手取出一个沉沉的心袋子,同牛大明附耳说:“徐爷先赏了五百钱,重要的东西我又都收起来了,没问题的。” 牛大明听了心里大喜,靠卖草饭包想赚五百钱,自己可要辛苦好几个月,这种事再来几趟也不嫌多,于是欢欢喜喜随着妻儿进房,整理起凌乱的房舍。 四面邻人大多知道内情,对牛家十分羡慕,恨不得下次徐疯子选自己家逃脱,正七嘴八舌的当口,徐疯子不知从哪儿又钻了出来,一面笑一面向大家打招呼。 牛大明整房子整到一半,听见外面响起此起彼落的“徐爷”叫声,连忙奔出来,见果然是徐疯子正向着自己屋子迈步,牛大明连忙迎上两步说:“徐爷……这…这……” “牛兄。”徐疯子哈哈一笑说:“来不及跟你先说一声,我特别来说声对不起。” “徐爷说的是什么话?“牛大明受宠若惊地连忙摇手说:“跟我女人说还不是一样,就算没说,只要是徐爷的事,牛大明不敢说不。” “好兄弟。”徐疯子拍拍牛大明的肩头说:“既然没事,我要再去赌两把。” 居然有上族的人称自己兄弟?牛大明又感动又意外地说:“您小心些。” 徐疯子挥了挥手,同着众人道别,又同最热闹的大街走去。 走到大街,四面的人群已经散去,徐疯子大摇大摆向着西首的一间楼房走去,楼房上面挂着一个不小的招牌──“客来赌场”,正是南角城中唯一一间被准许开设的合法赌场,也就是刚刚徐疯子与赵才等人起冲突的地方。 徐疯子一踏入赌场,赌场中一个薄服窄领、油头粉面的秃顶中年士族连忙迎了出来,脸上堆着笑说:“徐爷,您……” “怎么?”徐疯子斜呢着中年人说:“荀老板,你这是拦着我还是怎的?” “徐爷言重、徐爷言重……”荀老板满脸堆笑说:“在下特别在后院准备了包厢,徐爷可以尽兴乐一下。” “不用了。”徐疯子挥挥手说:“我就喜欢热闹。” 一面将荀老板推开,一面踏步进了赌场。 踏进赌场,赌场内依然是人声喧哗、乌烟渎气,穿着薄而短的平民女侍在人群中穿梭来去,赌客不时探手吃吃豆腐,女侍一面笑骂,一面半迎半拒地推推让让,惹的人们心痒痒地无处发泄,最后只要没输惨,大都会选个看得上眼的到后院消消火。 在这纷乱中,徐疯子一踏入赌场,立即仰天哈哈一声说:“我又来了!”一下子把赌场中喧闹的声音压了下去。 赌场中一大半的人刚刚才见到徐疯子与赵才的冲突,没想到徐疯子这么快又回来,一些胆小怕事的已经开始收拾桌面上的赌注,准备先溜为快。 荀老板见状搓着手,苦着脸说:“徐爷……” 徐疯子见了众人的表现也有些讶异,他皱眉回顾荀老板说:“怎么了……等会儿谁会来?” “不满您说。”荀老板谨慎地说:“‘狂虎龙将’今天回城……” 徐疯子恍然大悟。 虽然来南角城不久,不过听说“狂虎龙将”徐牙每次出巡任务结束,一定会来这间赌场兼妓院的地方大醉个三日三夜,这些人大概心想,徐牙若知道刚刚的事情,一与自己相遇,八成又要大打一场。 “狂虎龙将”与赵才那些纨绔子弟可大不相同,众人一定认为自己必输无疑,想到这里,徐疯子点点头说:“荀老板,原来你还是好意。” 荀老板尴尬地说:“徐爷这么照顾我们,老荀多多少少也有些良心。” “你放心。”徐疯子拍拍荀老板说:“我不去惹他便是了。”一面向着人群走。 走进人群中,徐疯子首先一屁股坐到八仙灭妖牌的赌桌上,一面对着庄家说:“八仙联手,诸妖齐辟,快发牌。” 庄家不敢怠慢,沉声吆喝说:“八仙齐聚,海定天清,一注十钱,输赢无忌。”一面各将八张纸制红背薄牌分到了桌旁的六人手中。 徐疯子一看,手中薄牌分别是人、鱼各两张,还有一张熊牌以及三张妖牌,徐疯子哈哈一笑,将三张妖牌与熊牌取出,放在桌面上说:“换四张。” 庄家立即重新发了四张牌给徐疯子,徐疯子正要拿牌的时候,身后忽然传出一声宏亮的声音:“荀老板,依老规矩办事!” 赌场内的声音霎时又静了下来。 徐疯子回头一望,见到一个满面虬胡,浑身筋肉爆结成球的大汉正迈步踏入赌场,身旁还跟着三名士兵,荀老板正跟在一旁哈腰谄媚,看来应该是“狂虎龙将”到了。 徐疯子回过头来,推开桌面的四张牌怪叫:“大狗熊一只,还跟着三只小妖,这种烂牌自然非换不可。” 这话一嚷,赌场内立即安静下来,“狂虎龙将”徐牙额上青筋一爆,瞪着徐疯子的背影问荀老板:“那人是谁?” 荀老板只觉大祸临头,但又不敢不答,只有结结巴巴的说:“那位姓徐……名字小的不知。” “徐疯子?”徐牙面色转为惊讶,望着徐疯子说:“没想到你还敢来?” “为什么不敢?”徐疯子眼睛仍看着牌,一脸不在乎的说:“找我有事?” 徐牙反而讶色一收,缓缓说:“听说阁下上个月底出现在南角城,专找贵族子弟挑衅,只自称姓徐而不名,人称徐疯子……我说的有错吗?” “最后一句错了。”徐疯子回过头来,嘻嘻一笑说:“叫我徐疯子的人,可都是挨过我拳头的,阁下没挨过,大可不必如此称呼。” “大胆!”徐牙身旁的三名士兵别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刀,正要扑上时,却见徐牙两手一拦,三人只好顿住。 只见徐牙额上青筋跳了两跳,这才开口说:“既然如此,不知阁下如何称呼?” “反正我姓徐。” 徐疯子对三把亮晃晃的长刀似乎砚而不见,毫不在意地说:“你客气一点就叫我徐公子,不客气就叫我徐小子,不然学那些欠揍的家伙叫我徐疯子也成。” 徐牙铜铃般的大眼直瞪着徐疯子,沉默好片刻才说:“好,徐公子可有兴致与徐牙喝上几杯?” “喝酒?”徐疯子将手中牌一堆,同庄家扔了十个铜币说:“有酒可喝,这一注就算老子输了。”起身随着徐牙等人向着后院的包厢迈步。 一些对他颇有好感的人,不禁担心地望着徐疯子,叹息徐疯子谁不好惹,为什么偏要去惹素以膘悍著名的“狂虎龙将”? 这一下八成不死也会脱层皮。 荀老板更是在一旁搓手,后院可都是昂贵的摆设,若是他们在那里打了起来,那可真是损失惨重。 可是这两人他谁也惹不起,荀老板心里虽然焦急,脸上还是只能堆着笑容,一面招呼,一面将五人送入后院。 过了好片刻,提心吊胆守在后院外的荀老板,忽然听见厢房中传来徐疯子与徐牙两人大笑的声音,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高兴,不过看来后院暂时可保安宁,荀老板轻轻嘘了一口气,摸摸胸口、如释重负地转身离去。